二、散文诗《野草》:现代汉语表现力的极致
《野草》是一个文学奇迹,将鲁迅对存在与生命的体认和思考都凝聚其中。《野草》的文字造诣之高,不是一般人能感觉到的。香港文学史家司马长风就没有看到《野草》的艺术独创性与文字造诣之高,以为比朱自清的《匆匆》还差,受到了夏志清的嘲笑。很少对自己作品说好话的鲁迅,对《野草》却是个例外。在思想深度上,据章衣萍回忆,鲁迅说他的哲学都在《野草》中;在艺术表现力上,鲁迅曾对萧军说《野草》的技术还不坏。《野草》虽然是散文的写法,却是诗的境界与哲理深度的融合,是现代中国文学中最有哲理深度与艺术表现力的文本,将现代汉语文学的表现力提高到了一种极致的境界。
《野草》深刻表现了鲁迅在荒原上无路可走的困境以及在反抗绝望中表现出来的强力意志。《过客》中的小孩以为未来阳光灿烂,遍地鲜花,老头则知道前面的目标是坟,尽管如此,过客也只得向着坟墓的方向走。青年让鲁迅指路,鲁迅说他只知道有一个目标是坟,问题在于怎样从此刻当下走向坟,这是拷问人生的关键。因为只有面对坟墓才能体认存在的奥秘:“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题辞》);鲁迅正是面对着坟墓来“抉心自食”,以拷问生命的“本味”(《墓碣文》)。在《一觉》中,他说在目睹死的袭来时才深深感到生的存在。加缪的《西绪福斯神话》中的荒诞是推巨石上去掉下来,推上去又掉下来,却仍然不停地推。反抗绝望,结局还是绝望,这种现代主义的荒诞感,这种超越启蒙的本体意味的悲凉以及像存在主义一样面对死亡体认存在,在《野草》中表现得淋漓尽致。《野草》中有六七篇散文诗都与死亡有关。《野草》又是鲁迅发出的强有力的恶魔之声,其深刻性在于对主体恶性的深刻剖析,有七八篇之多都是以“我梦见”开头,而梦指向的是人深在的自我。